我曾经有过短暂的卖唱经历,那是在陈家祠地铁站旁边。我五音不全,不是主唱。两个人,另外一个是孙龙辉,他是学音乐的,天生的好嗓子。不过,他这副嗓子没有遇到机会,所以没有经历过大场面,没有贵人相助,光靠自己不行。我们是在南方人才市场投简历时认识的,都没人要,所以,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就约我一起卖唱。我说我嗓子不行,只能卖身。他打了我一巴掌,说,跟着我,当助手就行了。
每天基本上都是他唱,他那嗓子能来钱,只有等他唱累了,我才上去插播一段。我们的钱一直都是平分,本来我说只要1/3,他不干,所以,我对他印象特别好。孙龙辉吉他弹得好,他拖的那对大音箱效果也不错,所以,他一亮嗓子,很多人都停下来了。箱子放在前面,打开的,偶尔有人上去,5块10块,也有一块两块的,往里面放,孙龙辉就会用他那充满磁性的嗓音,轻轻说一声,谢谢。
有时候,很长时间没有人给钱,甚至一个晚上都没有,这个时候我就得出场了,因为干我们这一行,放白板是不吉利的。我假扮成路人走上前去,往里面丢10块20块,做引子,或者说叫抛砖引玉。孙龙辉也会说一声谢谢。反正没人认识,都是路过的人,流动性很大。我这样一开头,常常就会有一种带动作用。
最喜欢的就是那些带孩子的妈妈们,大概为了做出某种示范,她们总是把钱递到孩子手上,让他们学会做善事。我觉得,善良本来就是每个人生命的底色,只是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我们的这份底色被冲淡了。
孙龙辉长相也有一点艺术家的气质,他头发很长,一直披到了背上,从后面你看不出男女。前面呢,头发把眼睛鼻子都遮住了。他一身装扮给人一种落魄的感觉,所以很容易唤起人们心底的同情,加上他确实唱得不错。他经常唱这几首歌,你永远不懂我,西海情歌,一别两欢。他唱得非常投入,真是把命里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我亲眼看见,好几次,周围都有人眼里含着泪水。我觉得,很多人可能和我们一样都有漂泊的经历,都有落魄的时候,这场景这歌声,一定触碰了他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所以我觉得,孙龙辉如果能有机会,正式进入演艺界,他应该能火。有的人怀疑他是假唱,所以,偶尔他会把音响停下来,清唱两段,证明自己的实力。
我们在陈家祠那儿唱了前后不到三个月吧,孙龙辉要去北京,我们就散了,那以后就没再见到他了,但还是有联系。据说,他在那边长期租住在地下室,天天吃方便面,后来得了风湿病和胃病,还吐过血,实在熬不住啦,就回老家湖北去了。我觉得,他要是就留在广州就好了,这边天气暖和,物价什么的也低,用不着那么拼命。不过,他自己觉得,相对于他要追求的目标,这边的空间要小很多。他到底有多大的目标?我不知道。我只觉得,顺其自然才好。我很后悔没有好好劝劝他,但这种事也不好怎么劝,万一耽误了人家呢?
那些年,我很少回老家。我老家那个地方很小很偏。这个倒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老家的乡亲们总是过度关心我在外面的情况,混得怎么样啊?有没有买车买房啊?一个月多少钱啊?等等。那一年,表弟结婚,我回去了,这些问题被问过不下于10遍。当然,我装作混得很不错的样子,回去的时候特意买了两件像样的衣服,言谈举止,都尽量模仿那些成功人士。
但还是被打脸啦,我记得是在罗桂华家吧,有人晃着手机到我眼前,指着上面说,看看,这个是不是你?手机上是我在陈家祠卖唱的照片,那样子要多落魄有多落魄,我都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来的。按说,在外打拼,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但我们那个山旮旯里的人不这样理解,他们觉得,这跟乞讨没什么区别。
很长时间,我的眼前就晃着当时的那些镜头。嘲笑的语气,幸灾乐祸的笑脸,同情的叹息。我的三舅在我旁边轻声地耳语,混不下去就回来吧。考公务员,我可以帮你走走路子。三舅是吃低保的,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孙龙辉离开以后,我就到购书中心那边卖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