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强,年5月出生于青海西宁,做过十年炼铝工人,年3月——年7月在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作家班读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为西海都市报副总编辑。
自年起发表作品,有诗歌、小说、随笔数百篇(首)见于《人民文学》《诗刊》《花城》《上海文学》《世界文学》《绿风》《江南诗》《青年文学》《中西诗歌》《汉诗》《青海湖》《中国诗歌》《西湖》《青年作家》《诗潮》《诗林》《诗歌报》《诗歌月刊》等。著有诗集《穿过》《植物园之诗》等。有作品入选三十余种国内诗歌年选、排行榜等选本。获青海省第六届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二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
《树》
我见过繁盛的美,但衰败比美更繁盛
在枯枝碎叶的版画中,蝉声早就褪色了
天黑得那么快,睫毛上光忽地一闪——
只剩树木站在那里
剖划空气,硌疼夜的腹部
仿佛她们不在乎
仿佛世界还新鲜
《秋》
满树都是告别的眼睛
满地都是跌落的铃铛
春雨有多少细密针脚
秋风就有多少剪刀
最清凉的眼睛也得焦枯
头撞大风的铃铛注定跌落
这是一个命定失去首级的季节
大风和小风正在血腥地比赛
满街都有魂魄在急速地飘游
含血的呼喊摧裂全城
到了摘取首级的时候
到了名正言顺的奥斯维辛!
好像风和日丽
好像暮色消隐
好像鞋底没有血迹
好像春天没头没脑地来临
《悬》
一只头颅肿大的蚂蚁
紧抓大丽花的叶缘
微风荡漾,左摇右晃
指抓之上是虚空,腰尾之下是深渊
而凝聚了半生的雨滴
就要晶莹地冲撞面颊
一次,我梦到这个场景
满头大汗,四肢冰凉
一次,在人群里听到锯齿般紧密的呼喊
确定是幻听,指缝却渗出血线
这一次,太阳正在压迫树岔
你的背影恰巧擦过街角,杯皿破碎———
带着泼尽一生的猛烈
《雹》
水站起来
水飞起来
坚硬的水
乌云堵住窗口
园内果树肃然
狂躁和颓闷
瞬刻的毁灭感
鞑靼人马蹄猛烈
电影里纳粹皮靴
金圆券落满上海滩
一九六零:果然的荒凉年份
时时刻刻,年年月月
紧张的蝼蚁缩紧触角
已经到了七十年代
二十一世纪已经降临
三个孩子眼神慌乱
一位母亲的抑郁症
濒临发作
《暗》
褐色的暗
从辽远的群峰飘到阳坡
在扇形的坡面停顿片刻
跌落树冠
褐色的暗
真像你脸上的光斑
沉着地闪耀
从树冠流到树干
向下,向下
踱着方步的巫师
咬紧牙关的钟表
悄无声息
从植物的叶、花、茎开始
从石头的躯体开始
从你的内心开始
秋天来了,秋天来了
轮到你想起
轮到你忘记
《穿过》
就像预料的那样
一挂挂道路检阅着汽车轮胎
雪峰也列队将你凝视
从下而上
风景越来越久远,越来越荒蛮
带着黑暗的奇怪的引力
让你既怕,又心里渴望
你知道
一路上映入双眼和大脑的风景
虽然是大地的形体,却仍然会风化
像是风语;像是偶然想起、马上忘记的某段旋律
车灯铲开道路,黑暗四处逃去
被光亮翻动的草木,证明你在穿过
却也在大把大把地熄灭,大把大把地流失
在梦里,你也能感受到这种情绪:
真实,但是让人不快
而你必须像一个无欲无求的赌徒
掷下一颗颗骰子,不是等待奇迹
而是让骰子落下的轨迹成为不同的奇迹
不是为了写就诗歌
而是等待诗歌莫测的光影
《下拉秀:寂静》
天空清亮,多像鸽阵的鸣哨
十月的草尖金黄,迎风俯下身去
一条藏狗漫不经心横穿公路
西格寺五百僧侣的念诵正好停顿
阳光敲打着车窗。你知道
无数神灵坐卧路旁,静观汽车和你———
如此完满,却又等待风生水起
寂静,正在提醒寂静的闯入者
《德令哈:喟叹》
这雨水中的荒凉之城
本来就是荒凉的、幻觉的,是无城之城
是三叶草、始祖鸟、虎斑蝶的沉思属地
是雨水急来的,浑浊时光的,走向凝固的
而你是盲打误撞的闯入者,长发卷走沙粒
留下足迹和喟叹,喟叹思念和孤独
终究也是荒凉的,是缠绕草茎的旋风
趋于凝固的象形,石头继续掩藏渐淡的血迹
血迹一样是荒凉的,是荒凉万千自娱的图案之一
正像荒凉之城附生或者根生于荒凉
雨水弹拨着漠野,荒凉在吟唱或者嘶吼
雨水啊雨水,偶然的雨水弹拨漠野之城,弹拨着旅人
雨水升起雾气。不知何故响起
但是总要走向风,走向石头,走向象形的喟叹
暴露的是一个诗人,一个诗人喟叹
发出城的回声,雨的回声,荒凉的回声
荒凉撕扯着自己摆脱荒凉,散落的形象和声响
反证着荒凉:无可辩驳无处躲藏的荒凉
荒凉的诗篇要让荒凉显示荒凉的骨质
一个诗人来了,……下一个……
他们必须到来
《鹰》
天空中飘扬的鹰
令人莫名的心痛
好像无骨纸屑
永远找不到岸和巢穴
可它为什么要坚持飞行?
一整日的行程
只有一只鹰相伴
当风暴隐遁,我们
沉默着相互致意
沉默着各行其路
《塔尔寺:酥油花》
突然,夜晚明亮
突然,门廊明亮
突然,法幢明亮
突然,殿宇明亮
突然,佛相明亮
突然,山绽八瓣莲花亮起来
突然,街巷井沿杂货店亮起来
突然,坚硬的惊堂木亮起来
突然,埋在地底的秤砣亮起来
突然,满手的锅盔亮如蜂巢
突然,青稞老酒瞪圆浑浊的眼睛
突然,久病的母亲坐起梳洗长发
突然,邻家的措毛如花似玉
突然,雪夜里风吹动丝绸珠玉的光泽
突然,酥油走出昏暗的喉嗓胃袋
突然,人们就着灯火缓缓唱歌
神清气爽,月轮润泽
只有一个夜晚
一个明亮的夜晚洗净一年扬尘的光阴
亮得不可思议。亮得让人绝望
亮得无可怀疑
《昆仑书》
一架天梯,隐入黄昏
一个父亲,沉默蹲坐
那些悲凉的眼睛
一抹寒骨的雪线
抛撒财宝
深埋歌声
昆仑是有昆仑谓无
亚洲大地隆起孤独的脊梁
《深呼吸》
清晨。
雪骑着窗外的山脊大笑。
银亮的歌声冲洗屋舍昏暗。
你急忙下楼,从门洞把脚印拖远——
有人说是绳索,有人比作犁痕
但更应视作线条:狼毫在宣纸劲舞——
第一天:只要你有第一天的心情
你就是第一天的第一滴墨。
《二月》
把铁石捂在肚子里揉搓成热血的女人
--瓜婆娘--你永远疯不够--
直到在披头散发的寒风里--
雪花开始追逐梅花的体温
冰河梦见草棵的玉茎
.11.26
《九月的一次走神》
九月一点一点滑出空虚的体腔
锈迹从田野来到眼睑
看,她就像个木头人儿,在旋转门厅戴上面具
摇头晃脑,拎着包自我迷失
啊,这蹄音,这微茫的歌声升入云端
什么都听不见了。血色马匹驰过大腿和背脊
从指间遁迹
两种表情的你,张开空洞的口
迷惘的暖风拂过,脸上一会儿是微笑,转瞬便是仇恨。
我知道盐锋利地从冰湖突起,
那是泪的提醒。谁,谁在践踏自己的莲花?
裸赤身体奔过商厦,在男女、车辆和光线中
一个疯子,嘶哑却无声地喊呼
火,如此微暗:却又如此疯狂地独舞
一块被油浸过的红色破布,被雨水撕扯
发烧的肺急骤地张合,然而只有水,水雾,水气森森
这是秋天冰凉的九月。这是商业时代模特般的九月
它扭腰甩胯,显出玻璃的身段
你发狂地欢喜,感到儿时糖果的疼痛
那是至命的吸吮。而你吸吮到什么——
或许是回忆,或许是气息,或许是大理石地板反映的胸乳
不,错得如此离谱,是寒气——
是早蕴其间的寒气,你的唇舌被寒冬的钢铁黏住
撕扯啊撕扯,一层层地蜕皮
这是不随波逐浪的基础课
纷乱的雨水打湿麻雀,它们
飘在空中,忽然急落,电线在微微战栗。伞下的人们仰起脸——
无数的泪人。荒诞的比喻暗合真理。
都市的老鼠瞬间看见了真,广告牌上的美梦浑如阴处尿迹。
真,真的是难以承受,没有才华的卡夫卡们
竖起衣领,扯上空虚的体腔的拉链。
《沉默》
掠过深秋神经的丛林——
不是风,而是一片砂磨的黄色玻璃,
而是一只老虎闪过破败的旷野。
萎缩的果实在紫色泥浆中缓缓下沉。
万物,这样的练习难道永无休止?
生与死,灼痛喉咙的酒,在每一刻轮转。
多像楼顶老人空洞的咳嗽!
多像疯鼠夜半痛苦的吱吱鸣唱。
谁把双手探入你虚无的胸前取暖?
那些袋子,行走的血,发出哗哗声响——
那些火焰,跳着高热之舞,犹在梦中——
一只铁哨的高喊,但穿过我耳中也可能只是叹息。
是在寻爱,还是说一切不过如此;
山羊冰凉的眼睛对应黑色石子,
一个人背转身躯,双肩积满数年的霜雪。
傍晚的街道,土豆丝的气味,冷雾腾腾,
扑向路灯,飞虫一两只。你的脸突然贴在临街窗后——
红色的唇,黑色的眉,白色的鼻尖——
《倚在墙角的吉他》
沉默不属于吉他!是吉它必定阳光缭绕回音不绝像座纤尘无染的空城坦然敞开
六根琴弦紧拽着琴柄,下端,琴腹膨胀,向两边拱起,在危险中抵达和谐有如被饱满压迫的桃子窗前半裸的少女吉他总会丰富你的想象
鸟羽纷坠,流水中的月光静谧如大理石沉默的吉他就是水流中的月光柔软的大理石
是白色火焰冰凉的阴影梦的睫毛是被音乐浸泡的音乐优美中的优美更深切的;往往只能静观,无法言传
在吉他的肉体内漂泊仿佛身在丰满的雨珠美丽的锡纸上
你要磨钝平日引以骄傲的感觉放弃双手所有退到模糊的边缘
你要让心脏跃入溪水胸膛四面敞开,成为纤尘无染的空城你要听任手指音符和鸟儿们在城雉或骨骼上自由起落
《罂粟》
一枝旷野里的罂粟炫目。
山村里一个垂镜自询的女孩。
过于美丽,就是拒绝,就是疾病:
呼喊的红,红的呐喊。
风雨劲峭,罂粟恣肆
花冠花蕊疯狂。
把所有鲜血托付容颜
只能选择美,美丽成毒。
成熟了!山村的女儿,可她逃避婚期
独自生活,静守时间消亡。
洞悉阳光与空气的情意
却没法回报,只是屈从最为隐秘的意志。
放落水桶,与井水交谈,回想某日
突涌的激情和赧颜。让风去传播讥诮
自己塑造自己,
像波浪推起波浪。
《镜子》
单纯的事物往往更具复杂性
难以探其根本。说不清酒为何物,
不知因何灼烫,因何寒入骨髓。
一枚鸟羽既是它本身,也代表不存在的
鸟儿:你在清脆鸟鸣中穿行
市声嘈杂,可你一直在侧耳倾听。
原知拂镜之人必坐关炼气,以解苦楚
依旧挥手呵气,细辨内核。宁愿暗存煎熬
——我本非禅师,无意空寂禅意。
又见你双颊晕红,颤颤举一只银杯
要陪我倾饮最后的酒水
泪光盈盈,微咳惊心;窗外是严冬。
一泓薄镜究竟深埋往事几许?
闪忽之间,白马过隙
打不碎的还是这映世窥心的妙物啊!
欲将镜儿反扣于几案
你的身影由模糊渐至明澈
你把凉帽翘翘地戴在头上:
“我美吗?我美吗?我要你说我美!”
你一声声促问,迫我回答。
你举镜,踮足,侧颊,你回眸看我。
《旱冰场的春天》
石灰地面上阳光冰冷。西风暗起
伏击宽大裤角与瘦瘦脊背。春天四面咆哮
皮鞋下面三十年的骨殖渐渐苏醒
酝酿一场磷光舞会。那里盛产饥荒
他们离开,我才残喘至今
孤独的存活其实是种惩罚,虽然选定
我来游走世间出自他们的爱意
一无所获,徒然浪费性命
畏惧那柄梨木手杖,怎样避免遭遇
地下亲人?雪花渗入泥土,如何
在那温暖而湿润的地方将一生交待
我只得渴望永生,终生的飘零;即使
闪电的弓弦张满,风把贴在骨头上的皮肉
吹得像块破布波波作响。在土地之上
浇灌水泥,把回家之路封闭;并以
看护的名义接近欢乐:多少青春肢体
一次次带来遗失的春天,塑料的心
在虚妄的火焰中融化。但也看够了凋零
那些年青人弯腰与微笑的瞬间,黯淡
如同胎记,已然压弯了记忆的枝桠
最富有激情的仍然是死亡
最后涌起的颤栗源自秋风
耳边四季的嘲笑逼人,时间殷勤地侵蚀
场地与修补者之手,一个膝盖打颤的
老人还能如何行事?大地的波涛暗涌
旱冰场摇摇晃晃!升高的草木间
亡灵的絮语浓重,又在约我深谈
尽兴的孩子们勾肩而去
什么时候我也能安心沉眠
阳光又把一天的疼痛刺穿等待
腰背屈服,梦境沉静地准备上岸
《绒布老虎》
被囚禁。无路逃遁——
一个狂想,一个玩笑迫使
一块绒布以陌生方式面对阳光
呲牙裂嘴,跃跃欲试
远离布匹的性格:柔和。宁静
在一双双手中咆哮,虚构那猛兽
与人类不可思议的和解
肩负的使命就是替代
所有遭际缘起模仿。绒布老虎
永不可能震慑山林,但也不再是块布
以被用于他处
固定在一个与己无关的形象内
做命运嘲弄的囚徒。那无声呐喊
没有热量的火焰,煎熬着丝线
《消逝的一日》
消逝的一日令我的拇指疼痛
阳光下,看不到皮肉内有什么异物
消逝的一日也可能是一生
徒留一具影子在初冬夜晚喷吐白雾
消逝的一日令我的拇指疼痛
天平沉默,清雪凋零,爱情转瞬无踪!
生命的机床在白炽灯管下隆隆作响
谁能听懂那个盲者的狂呼?
消逝的一日令我的拇指疼痛
奔跑啊奔跑,推开一扇扇的门,一扇扇的门合拢
一生好像穿行于一个混沌的长梦
哪里是海底,哪里是荒原
哪里的悬崖支撑起我居住的城市
我记忆里收藏着那枝格桑,可她在谁的指间盛开?
《灯光》
灯光打在你的脸上一瞬——黑暗中的温暖飞散
低垂的眉,微撅的嘴忧郁压弯了你的鼻尖陌生的眼睛空洞得就像十一月的荒野
我也曾猛然翻起石块看虫子们惊恐地四处爬窜当年的快意却敌不过今日的震撼
活在偶然里还是真相中?
《铜盘上的蝴蝶》
越飞越慢越飞越低双翅阳光刻满水波。
又沉重又轻盈又痛苦又愉悦夏天成长在果实的饱满内。
天空盘旋,凝成钻石,沉入泥土而岩石尖叫着冲出花蕾,它飘向水面、飘向原野团团星云冲过我的复眼万物倒立着形体,漩涡般流散又重聚!
飞啊,飞啊是绿叶在飞行,空气在飞行,金属在飞行!迷醉于飞行永无尽期,迷醉的飞行散发酒精!
而一片青铜从湖底突起,它迎风而立将这只蝴蝶的孤独抓住。
《听——》
荒原在生长——是阒寂的
刺猬睁开狭长的眼睛
光如冰雨,沥尽黑暗
微拱的背,凝挺明亮之芒
而石头(鬼怪和罗汉)也在一刻不息地大嚼大咽
那些穿刺的犬齿,磨辗的槽齿,横切的门齿——
带来等待吞吃之前的大哀——瞬息涅槃
你是听得见气流无声的破碎和零落的
你不得不张开双耳——听——光残忍地拍手作歌
.1.12
《乱——》
餐桌上,啤酒瓶不断降落内部的自我
无力提振孤长的影子
——是淡黄的,忧郁的
秋天已经劝降了酒精
哪会喷涌——瞧瞧,空气都是湿冷的
黄昏在屋内乱生百足
竟比一枚正在悬落的榆叶更沉
.1.2
《无——》
水波水浪水沫水的小碎点儿。
往事在风里离合聚散随物赋形。
无知的孤舟竟有几分无畏的起伏,
舱头的李白佯醉,船尾杜甫已染暮愁。
从来都是随遇而安顺水漂流
箭矢一般的风景剥夺你的醒。
直到你的醒弯曲,成为回环的梦
承认吧:没有偶然,水月和肉身都是幻像
可是江水在你的脚下和掌纹流啊流
翻滚着太阳在她的眼眸流啊流
这从最高处嗒然滴落的一柱势能
只是为了流进海——
践行虚无的誓约,为了描述“无”?
.1.8
《存在》
每一个人都在梦想别人:
在玻璃镜面、在电影里、在手机屏幕
在自嘲自责自怜和自我厌弃中——
在肮脏的春天的某个浑浊的晚上
像眼睫毛一样清晰
像眼睫毛一样不可触及
但是种子存在,迷乱的泥土存在
记忆存在,你存在,明晨并不遥远
.12.2
《雨》
一串串锁链,亮晶晶,
缠绕你,化开;松开,缠绕你
冰凉的小舌尖,微温的气息
在你耳边絮语,沉默,啊,这胆怯的倔强
尔后,在大风严肃的推搡下
她们粗暴起来,以革命者的严厉
狂怒地抽打你,撕扯你,捆绑你
明月的乳房带着纳粹的钢蓝
招还是不招,迎纳还是硬挺?
看,她们随心所欲,忽然温存得令人心痛!
在你的发梢、鼻尖、下巴
水珠争相跳楼,比赛谁死得更为碎小。
无法阻止的死,让你脚下的血迹越铺越远
并且持续上升,快要浸透太阳。
你不得不抬头——云层浓厚
那些藏在泪腺、根茎、仓库和传说中的水
以石头的形状,高高在上,没有表情
似乎要把一切压碎、冲洗、丢弃。
这就是微精神循环术,自然的大循环?
头颅、脸面、臂膀、脊背如同鼓面,
正在承受无尽的擂打。水的珍珠、水的石子
水的小尖刀,执拗地穿透你、分解你、改造你……
真是辜负了这神话般盛大的邀约:
拒绝通导,我就卡在这里:上不接天,下不连地
管他是串联,还是并联;焦急的红灯,还是冷静的绿灯
这瞬刻的绝缘和停顿,皮开肉绽艳烈诗意。
《打量》
你打量着镜中的脸
这么多年,你凭持它穿行街衢、办公室和旷野
它几乎成为了你,代替你在人群中亮明身份
你回溯这肉身之果的萌芽、青郁和热烈
如今,它已经青紫,带着回归大地的气象
你知道,它聚焦着很多人的爱和回忆
当然还包括诸多的痛苦和难堪
而它也在镜中锐利地打量着你
似乎要看着你把用沙漏贮藏的记忆抖尽
这么多年,你像大多数人一样
把微小的秘密藏在皱纹
这么多年,它忠实地盛载着你上天入地
最多在睡梦里对你背信弃义
你知道自己和它几乎合二为一(在此世)
你知道自己和它隐晦的差异(终会分道扬镳)
你知道,它用你的表情提醒你,嘲讽你,
你还知道,它用母亲渐瘪的一生超度你
《西宁之诗》
一
低沉的嗓音,像风,剥去地下矿石的外衣
在冬天,让人警醒。
在漂泊。在梦。在渴望不存在的飞翔物
降落。——而你错了——一切
——蜂蜜渐渐变硬
硕大的碧桃,灰色院落
三十年代的清晨,傻子依旧嚎哭
外祖父早起,大声吆喝土楼上酣睡的舅舅
饮驴喂马,打扫庭院,读几页圣贤书
他揣摩象牙麻将,探问一日的凶吉
与逐日暗淡的玛璃、玉石对视
细辨隐含其中的影子、霜雪与河流;
而后出门
在西门口人潮中悄悄现身——现身
与我撞个满怀,接着消失,黄昏的雾起航
这是启示。但我不得要领。
黑暗一样的停顿,令我的半生变轻。
悲戚轻涌,巨大,难以抑止——
粗暴的野草疯长,封住了夏日的喉咙
——黄金的高原,午后的西宁阳光沉缓
我似乎得到过,但只能把无限的背景转换。
邻居女孩瞌睡,头发散乱,额上青筋隐显
谁的五岁在欢乐地哭泣?
与爱一样,我的城市现在半隐于时光。
具象却在有力地滑动,尴尬的模仿变成笑声。
而哈姆雷特必将行动,把内心辩驳
交给霍拉旭。霍拉旭,霍拉旭
我只是呈现。西宁交给你了,轮到你来叙述了。
二
马车,铃声。清脆的鸣击照亮歌者
冰雪上的冬天。冰鞋的速度
恍惚的雷声。不知所措的回答。
我的裙裾泡在时光之水
永远被爱,永远离弃,永远徘徊独语
再一次苏醒,蜡烛已经燃尽——
大十字灯火辉煌,大新街人语喧嘈。
都在寻找。皮肤的褶痕,被忽略的河山
难以穷源的气息。今天,我像个异乡人:
双手。眼眸,如此陌生——那么记忆,
来自血液深处的记忆徒增。
你将我拒绝。审视。而后掉头而去。
西宁,西宁,驰过车站月台,等待,
也就是承受——黑的根须,亮的果实。
三
犹豫的时候是最美妙的。
品茗痛苦的汁液吧,月亮滑出了云层。
我知道你爱金色、蓝色、银色
但还是只带来了黑色,地母的形象。
请你在最安静的角落提纯
像个巫师,或者传说中的搬运时光的工人。
还没有一座金字塔透明,
我要轻松地看你的魔力。
啊,阳光,血脉,亮闪闪的牙齿
一切要出自你的孕育,和泪的成长,温暖的滑行
胜过荷蒙库路斯。
哈姆雷特,哈姆雷特
你已置身其中,高潮和悬念丛生。
我正听着呢,在西宁的冬天。
郭建强诗学观
诗歌的无限自由恰恰来自它的限度。就是说,诗人具有从广袤宇宙到世象人心摄取广泛材料进行复合、再生语言之花的自由;然而,他所做的努力必须归结到人自身的存在上,从而使我们在反观、应证时瞬间得悟生之痛苦,也即生之崇高、丰富和乐趣。
现代诗人的意义不在于他的天真,而在于经受风霜雨雪后能否依旧歌唱。从某种角度讲,他是一个承受者,而非辩解者。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创造者,能够将痛苦的生铁打磨成水晶。
他的声调可以是低郁的,甚至是狂烈的,但是他的声音必须是成熟的。他的生命在于传达生命的灵动与抗争,并让这种感觉穿透时间的硬壳,呈现出无穷的连绵性。因之,他可能将世俗的道德律法弃置一旁,成为一个孤独的探索者。
他的命运通常是残破的,但他终将命运点亮。
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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